不知敬畏，难言道德

自1995年进入注册会计师行业以来，笔者的注师职业生涯已近30 年。从审计员干起，逐渐成长为业务骨干、部门经理、合伙人、管理合伙人。2006年之前一直在审计、评估、咨询一线工作，对当时会计师事务所的各种业务类型均有涉及。之后转到后台从事质量管理相关工作，涉及专业标准、质量控制、风险管理、审计创新、内部监控等各个领域。近三十年来，会计师事务所前台、中台、后台与业务相关的工作几乎全部参与过，最终成为大型会计师事务所的质量管理主管合伙人。

起初我是基于对于专业的兴趣步入行业，之后将注册会计师职业理解为一份工作，一种谋生手段，进而通过对职业道德守则、审计准则持续不断地学习和感悟，才渐渐理解注册会计师职业的本质，也真正体会到注册会计师职业的高贵，切身感受到注册会计师职业的艰难。最令我自豪的是作为一名专业人士的优越感，最令我感慨的是坚守诚信底线的不易。可以说，在职业生涯中，职业道德贯穿始终，并已深入骨髓，时刻提醒自己保持一个专业人士的良知和品行。

记得曾经去一家客户现场盘点、查看一批拟用于增资的存货——人参皂苷粉（具体型号忘记了，但名字却印象深刻）。这些看起来如同白面一样的东西，价值极高。我和同事跟随客户工作人员打开一道道大门和密码锁，终于看到了这些白粉状的物质存放在保险柜中。我们不具有识别这些物质的专业能力，只能核实数量，查看外观。工作结束后，我和同事向客户工作人员告辞。工作人员非常热情地递过来一个纸袋子，说只是一些土特产让我们带回去品尝。我还在推辞着，同事已经拎起来往外走了，只好一起离开。我感觉似乎哪里不对，走着走着忽然停住，让同事打开纸袋查看，结果纸袋里竟然是几捆人民币现钞。我跟同事说，得赶紧送回去。同事很不情愿，他说一旦送回去，估计这个业务就做不成了。幸好这个项目我是负责人，因此我冷下脸来，要求他必须与我一起将纸袋送回去。结果确如他所料，由于我们无法确认客户认定的存货价值，这个业务最终取消了。如今回想起来，我仍然胆战心惊，若是当时没有守住底线，收了这笔钱，违心地出了报告，今天的我还能问心无愧地自认为是一名真正的专业人士吗？

说到专业人士，我不禁想起曾研读多次的一本书，《注册会计师职业化十四讲》。这本书为注册会计师提供了一本提升职业化修养的秘籍，也为初入行业的年轻朋友们提供了一本快速理解注册会计师职业以及学习如何成为一名专业人士的速成手册。想要成为一名专业人士，必须持续不断地学习，终生学习，保持职业道德修养。为了强制自己保持学习状态，我创建了微信公众号“季丰的会计师驿站”，每天更新、分享公众号信息的同时，维持自身的知识更新。而一些外表看起来很专业的人，未必是真正的“专业人士”。我曾经见过这样的人，外表风度翩翩，谈吐卓尔不群，既有学术著作又有实务典范，令人一见即生向往之心、崇敬之心。然而接触之后就发生诸多言行不一之处，后来竟然发现其人所做所为严重突破职业道德底线，以不择手段的不法商人思维经营注册会计师事业，一边协助客户造假，一边从事内幕交易，甚至为了规避监管，提前做好了充分的私人关系设计和财产隐匿转移。

中国注册会计师协会发布的《中国注册会计师职业道德守则（2020）》规定，注册会计师职业道德基本原则包括 ：（1）诚信 ；（2）客观公正 ；（3）独立性 ；（4）专业胜任能力和勤勉尽责 ；（5）保密 ；（6）良好职业行为。我所理解的“专业人士”就是时刻具备这六方面品质的人。我时常在事务所内部培训时讲到自己对“专业人士”的理解，特别是对新加入注册会计师行业的年轻朋友们，我的建议是一定要树立做专业人士的人生目标。然而真正成为专业人士确实不容易，这需要有对职业道德精神内核的认同和极强的自律能力，更需要时刻保持敬畏之心。

“敬”是尊重，“畏”即害怕。中国传统文化极为注重敬畏之心。《论语》记载 ：“君子有三畏 ：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可见，“君子”常怀敬畏之心，而“小人”无知者无畏。从有无“敬畏”之心，可辨识君子与小人。南宋大学者朱熹在《中庸章句集注》中说：“君子之心，常存敬畏。”明代大家方孝孺在《逊志斋集》说 ：“凡善怕者，必身有所正，言有所规，行有所止，偶有逾矩，亦不出大格。”这里的“善怕”，也是敬畏之意。后来由此引申出一句名言“心存敬畏，行有所止。”明朝文学家、思想家吕坤在其名著《呻吟语》第13 章“修身”阐述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未有无所畏而不亡者也。天子者，上畏天，下畏民，畏言官于一时，畏史官于后世。百官畏君，群吏畏长吏，百姓畏上，君子畏公议，小人畏刑，子弟畏父兄，卑幼畏家长。畏则不敢肆而德以成，无畏则从其所欲而及于祸。”古时公文中的“叩头死罪敢言之”，尽管只是一种行文敬语，但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呈文之人要有敬畏之心。诸多先贤之言早已尽述敬畏之道，后人当认真拜读，心领神会即可，无需赘言。然而，时至今日，不明敬畏之道与职业道德之关联者，仍大有人在。

恪守职业道德应先从拥有敬畏之心开始，要对人类社会的基本道德标准有敬畏之心，对法律法规和监管规则有敬畏之心，对公认的职业道德原则有敬畏之心，对行业的执业标准有敬畏之心，对接受服务群体（报告使用者）有敬畏之心。先有敬畏之心，然后潜移默化形成习惯思维，进而形成言行举止中蕴含的思想定式。恪守职业道德是一种自律行为，而之所以能够自律，其实源于敬畏。敬畏是自律的基础和起点。因为敬畏，才能开始自律。因为敬畏，才能保持自律。职业道德形式上是自律要求，实质上是内心的法规。执业人员要将职业道德视为内心的法规，并对其时刻怀有敬畏之心，才能将职业道德自觉地作为行为准绳。因此，让更多的执业人员遵守职业道德，首要之务要让执业人员形成敬畏之心。

如何让执业人员形成敬畏之心进而自觉遵守职业道德？笔者建议从如下几个方面着手 ：（1）要严惩违规行为。通过加大对执业人员违法违规的处罚力度，使执业人员形成对法律法规的直接敬畏，形成职业行为的底线思维，轻易不会逾越法律红线。（2）要加强警示教育。加大对财经法规的普法力度，使执业人员熟练掌握相关法规的基本内容 ；收集古今中外财经违规案例，特别是与职业道德相关的审计失败案例。通过日常宣讲、培训持续不断地警示执业人员违法违规的严重后果。从善如登，从恶如崩。唯有警钟长鸣，方能时刻清醒。（3）要加强激励引导。采用各种形式潜移默化地促进执业人员增强敬畏之心，通过具有仪式感的活动，激励遵纪守法的模范，严惩违法乱纪的典型 ；通过审计工作底稿中的相关提示、职业道德相关申报程序和内部监控程序，让执业人员感到职业道德无处不在 ；通过日常的宣传语、公文用纸、文具上的提示语等时刻提醒执业人员；通过开展多种形式的会计、审计文化宣传，传颂大师品行，弘扬职业道德。（4）要提高个人修养。鼓励执业人员通过各种形式持续不断地学习，不仅要做到本专业的知识更新，也要多学习相关学科知识和传统文化经典。通过拓宽知识面，加深对国家政策法规的深入理解 ；通过学习传统文化经典，从古人的智慧中汲取营养，获得警示。

敬畏之心是遵守职业道德的根本，不知敬畏，难言道德。只有形成敬畏之心、加强敬畏之心，才能使广大执业人员在心里将职业道德变成惯例，变成底线，持续自律，进而将自律变成本能，真正成长为令人尊重的专业人士。

作者：季丰                                                             

来源：《中国注册会计师》2024年第6期总第30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