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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注册会计师如何撑起属于自己的未来——写给2023

发布日期:2023-09-19浏览次数:76标签:振兴会计师事务所,上市公司审计和咨询服务

在这个特别的时间节点上，我写下这些文字，和注册会计师同行交流，特别是和在“四大”担任合伙人的同行交流，为他们的未来注入一些信心。我加入这个行业的时候，55岁是合伙人的退休年龄。如果按照这个年龄来计算的话，我今年已经退休了。向退休合伙人寻求的最珍贵的东西，可能就是“智慧”了。什么是智慧？纳瓦尔的定义是，智慧是知道个人行为的长期后果。我的“智慧”告诉我，我们正处在注册会计师行业从未有过的大好局面之中……

（一）中国注册会计师行业的三大巨变正在悄然出现

中国注册会计师行业的三大巨变正在悄然出现，这不是为了吸引眼球的标题，而是实实在在的在我们行业中发生的变化。

第一个变化是，按照目前行业中合伙人退休年龄（60 - 62岁）计算，10年之后，1970年之前出生的合伙人将全部退休。这意味着中国内地注册会计师行业中的香港和境外合伙人将在未来10年内离开中国的合伙企业。也就是到2032年，“四大”中国会计师事务所合伙企业的所有权将全部归属于中国的合伙人，同样的，领导合伙企业的重任也将落在第一代中国合伙人的肩上。

另外，“四大”中国会计师事务所的内地和香港业务收入比，已经从20年前（2002）的20：80，转变为现在（2022）的70：30，而且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内地的业务收入占比还会增加。“四大”在中国的业务管理结构是将内地和香港业务合并管理，即内地和香港业务属于同一个合伙企业。也只有在注册会计师行业，未来是内地的管理者也管理着香港的业务。可以说，在香港，只有一个行业是和中国内地紧紧拥抱在一起的，那就是注册会计师行业。“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在注册会计师行业中，我们亟需寻找能够管理“四大”中国内地和香港业务的领导合伙人。

我认为，中国注册会计师（特别是在“四大”成长起来的第一代本土合伙人）是有优势胜任这样的领袖角色的。他们是在一个开放、奋进的环境下，由香港及境外专业人士依照“师傅带徒弟”的培养方式成长起来的，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也拥有海外借调经历。他们具备可以平视国际同行的专业能力，也积累了代表中国的会计师事务所，独立面对国际网络的领导力和经验。

第二个变化是，因为中国政府同意美国审计质量检查机构PCAOB对中国会计师事务所的质量进行检查，中国会计审计服务市场的发展水准在国际上的认可度得以全面提升。中国会计审计服务市场的发展水平有目共睹，而它现在又有PCAOB的检查结果为背书。

从会计准则发展的维度来看，中国执行国际会计准则，是推动国际会计准则发展的主要力量。20世纪90年代，英国会计准则和美国会计准则在全球占据主导地位。美国是全球第一大经济体，它坚持要以美国会计准则作为国际会计准则。而英国注重推动各国一起构建国际会计准则体系。1990年，我第一次参与国际会计准则制定的研讨会，我的导师很认真的告诉我，中国既不会照搬美国的会计准则，也不会按照英国的会计准则走，未来我们一定会引领国际会计准则。事实证明，我导师的这句话是非常有远见的。在国际资本市场中，虽然对中国上市公司的会计信息质量有着这样或那样的质疑声，但从来没有人挑战中国会计准则的先进性。今天，中国是使用国际会计准则的最大经济体，我们始终维护着国际会计准则实践的公允性和普适性。

中国经济体认同国际会计准则，这给中国注册会计师在全球会计准则体系建设中继续发挥力量提供了十足的底气。如果美国坚持不采纳国际会计准则，而执拗于“美国会计准则”，未来国际会计准则的发展，缺少中国力量肯定是不行的。所以，中国注册会计师是国际会计准则的建设者、推动者，也是国际会计准则的拥有者。中国注册会计师可以说，“国际会计准则是我们共同拥有的”。

从审计质量的维度来看，2022年8月，中美监管机构签署合作协议，美国PCAOB对中国会计师事务所的审计工作质量（即审计工作底稿）具有全面检查权，而检查结果虽然还没有公布（检查官员放假庆祝圣诞节了），但凭借我30多年作为注册会计师的工作经验，可以负责任的说，“四大”中国会计师事务所的审计质量和其他国家的事务所的质量是一致的。这是中国经济和中国资本市场和国际经济、国际资本市场挂钩的重要基础设施。我们的政策制定者要爱护中国注册会计师行业在国际会计审计服务市场获取的这一显著竞争优势。

第三个变化是，“四大”国际网络的品牌价值成为中国注册会计师行业的一项资产，“四大”中国的合伙人可以借力国际网络的品牌价值，服务国家的高质量发展和高水平开放。根据Brand Finance发布的《2022年度全球品牌价值500强报告》，“四大”国际网络的品牌价值总和达到891亿美元（德勤298亿美元、安永232亿美元、普华永道232亿美元、毕马威129亿美元）。“四大”中国会计师事务所作为“四大”国际网络的成员机构，这个品牌价值也是属于“四大”中国合伙人所拥有的资源，因此，它也是中国注册会计师行业的资产。另外，如果没有“四大”中国成员机构做出的出色业绩贡献，“四大”国际网络的品牌价值也不会这么高。（俄罗斯成员所在被要求退出“四大”国际网络后，俄罗斯的注册会计师行业就没有机会使用这个品牌价值了。）

中国的合伙人拥有的“四大”品牌价值，是几十年来，我们的几代国家领导人坚持改革开放的睿智留下的政治和经济遗产。当初，是“四大”国际网络（曾经的“八大”、“六大”）主动到中国投资，开发中国会计师事务所的技能。如果换成今天，假设我们有四家本土的会计师事务所想申请加入“四大”国际网络，申请过程将会是多么漫长？“四大”国际网络又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今天还想在“四大”国际网络中拿到这个席位，会是多么困难。读外交和国际政治关系专业的同学可以想象。因此，我们不要轻易地把“四大”国际网路的品牌价值从中国合伙人自己的手中推出去。它是属于中国注册会计师行业的资产。

上面的三个变化给中国内地的注册会计师带来了发展机会，但毫无疑问，随之而来的也是巨大挑战：

中国注册会计师能够承接得起领导中国内地和香港注册会计师行业的重担吗？

他们能够继续在中国市场上，保持会计准则的领先和审计质量的国际认同吗？

他们能够在国际网络中，占领一席之地，享受品牌价值红利的同时，发出自己的声音，受到国际社会的尊重，让国际资本市场愿意追随中国的会计/审计做法吗？

（二）中国注册会计师靠什么撑起属于自己的未来？

当第一代“四大”中国合伙人的“师傅（香港及境外合伙人）”退休了，中国的合伙人就要肩负起合伙企业的掌门人角色。在他们所拥有的过硬的专业实力、国际视野、品牌价值等优势之外，他们还需要什么样的担当和领袖气质来撑起属于自己，属于“四大”合伙企业，也是属于中国注册会计师行业的未来？

第一，坚守质量底线，学会说“不”。

以德勤作见证，注册会计师行业发展了近两百年。我们能够生存下来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坚守注册会计师行业的质量底线。在中国，注册会计师行业承载的是“乙方”文化，很多时候，“乙方”太过卑微，没有得到“甲方”的尊重。但殊不知，得到“甲方”最大的尊重来自我们对质量的坚守，来自我们敢于说“不”。为什么中国注册会计师行业在过往30年能够获得如此高质量和高水平的发展，最大的原因就是，我们的“师傅”给我们把守着质量关。我自己在经历国有商业银行改革时，每当客户和会计师之间就财务信息的呈报存在争议，而会计师不能作出妥协的时候，我就会拉着一位美国合伙人（个子也很高大）出面，让他面对客户的数落。当时，在中国内地企业的眼里，香港合伙人和境外合伙人都是守规矩、不懂融通的。这也从一个角度说明，香港合伙人和境外合伙人在职业道德上是值得尊重的。我们的师傅们对中国企业财务信息质量的标准制定做出了很大贡献。

然而，坚持专业主义，坚守质量底线，学会说“不”在不同的阶段可能有不同的含义。我想提醒我们行业的未来领袖们，即使未来没有香港合伙人和境外合伙人在你们背后看着你，你也要挺直腰板，学会说“不”。在保证企业财务信息真实、可靠这一点上，审计师没有让步的余地。

“四大”第一代本土合伙人是第一批沿着学徒工、经理、高级经理、合伙人的专业成长路径走过来的。虽然这批优秀的中国本土合伙人已经成长起来，但总体来看，“四大”的管理层人才储备厚度还比较浅，从第一代本土合伙人到第二代、第三代本土合伙人的代际传承并没有完成。“富”还没有出三代——这里的“富”是指人才和他们坚持的理念。如果第一代本土合伙人从这个行业退休了，新一代领导合伙人对审计质量的态度变得马马虎虎，那么，“四大”中国会计师事务所的发展水平及其在国际上的地位很容易出现快速下滑的局面。因此，第一代本土合伙人要注重第二代、第三代中国合伙人的领导力培养，而重中之重是激励他们坚守质量底线。

在审计质量上，注册会计师要配合监管，遵从监管。美国PCAOB对中国会计师事务所的检查结果将会是公开信息，未来向全社会、全世界公布。这对资本市场的发展是有利的，对中国注册会计师行业的发展也是有利的。同时，它将推动中国注册会计师行业监管水平的提升。我们需要对中国注册会计师行业的监管能力提升注入重大投资。我相信中国注册会计师行业的三大监管机构，即财政部、证监会和中国注册会计师协会也会认真思考，建立能够和美国PCAOB对等对话的机构，在这方面我们的监管人才储备还有很大的扩充空间，也必须为他们提供人才发展的市场条件。

第二，消除注册会计师行业中的犬儒主义。

行业中的犬儒主义者认为，其他会计师事务所及合伙人都是自私、贪婪、虚伪的，这会不可避免地导致整个行业陷入猜疑、竞争和党同伐异的漩涡（“四大”之间，“四大”和非“四大”之间），从而使每家会计师事务所处于孤岛状态，彼此敌视，陷入僵局。在中国注册会计师行业，这种现象并非隐蔽不见的。

大家对注册会计师行业共同未来的认识是远远不够的。很多人没有认真了解过“四大”会计师事务所的投资和做法，就自信、骄傲的在市场上说，“四大”能做的，我们也能做。这恐怕是无知者无畏。“四大”近两百年的发展经验，不是几十个年头就能轻松复制的。即便是马云，他也很谦虚地说，我的使命是让阿里巴巴活过“102岁”。更何况，我们还有不少会计师事务所连第一代合伙人的股权传承还没有完成。

我想对犬儒主义者多说几句。存在犬儒主义的会计师事务所，在内部也会呈现出一种“零和领导力”，一方面， “合伙人”得到奖励，不只是因为他们表现出色，也是因为他们打败了其他同事，因此，事务所的合伙企业精神被无休止的内斗消耗殆尽；另一方面，合伙人彼此对抗，竞争大于合作共赢，他们没有动力为集体贡献创意，更倾向于私藏知识，不让同事知道，这样就损害了合伙人之间的关系。

注册会计师行业的下一代领导者们可以通过两条路径来消除行业中的犬儒主义。一是文化转向，即在行业中寻求共赢的解决方案，努力把蛋糕做大，促进行业的团结协作。在这个方面，中国注册会计师协会能够发挥积极的作用，它一定要向专业化改革，更向市场贴近。二是建立信任典范，我们每家会计师事务所，在对企业负责的同时，也要对行业负责。会计师事务所应该鼓励每个合伙人都要制定远大的个人目标和职业目标，并相信，他们有能力实现。合伙人要问，自己为行业的发展做了什么贡献？这是个年轻的行业，需要每个合伙人的精心爱护。

第三，把格局从关注企业的盈利能力（EPS）转向可持续发展能力（ESG）。

注册会计师所服务的企业客户，其利润表的最后一行数字是EPS（每股收益），它也是测定企业股票投资价值的重要指标之一。几百年来，注册会计师的着眼点一直是股东最为重视的EPS。因此，只有EPS这个财务指标在会计报表的主表上占据着宝贵的一条横线。但今天，如果注册会计师继续以EPS为未来格局的着眼点，这个格局就狭隘了。注册会计师行业必定是一个关注长期主义的行业，它的未来格局要从关注企业的盈利能力、现金流能力、投资回报能力转向关注企业的可持续发展能力。我们以气候变化为例来说明。

气候变化这个风险担忧是实实在在的。如果不能认识到它的 “温水煮青蛙”效应，人类付出的代价将会是悲剧性的。在这一领域，企业的理念必须从EPS（以Earnings per Share，每股收益衡量的商业价值）向ESG（以Environmental, Social 和Governance三个维度衡量的社会价值）转变。其中，E（环境）是根本性的问题，S（社会）和G（治理）是基于E来实现的。只有把我们赖以生存的星球保护好，企业公民才有机会从S和G两个方面对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建设发挥作用。今天，越来越多的全球资本市场客户的报告体系涵盖碳排放数据，主要国家/地区的监管机构也在考虑对碳排放数据的披露和鉴证出台相关监管要求。毫无疑问，这将扩展注册会计师在资本市场中发挥的可信赖的审计角色，而这个角色必将是多维度的。

最近，一家全球领先的国际商业银行的审计委员会主席和我沟通时说，我们期待审计师提供的再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会计报表的鉴证服务，我们在社会运行中需要的是综合的鉴证服务，包括以下六个维度：

财务报表维度（传统的审计报告，财务信息的公允性、真实性）
资本维度（防止银行破产，有足够的资本执行银行的生前遗嘱）
风险维度（看透明天，今天的资产负债表上的敞口，在未来24小时，95%的信心区间中，会损失多少？）
合规和内部控制维度（银行业务的交易是否满足反洗钱要求；个人信息和隐私是否得到足够的保护）
ESG 维度（我们对这个星球的保护做出了什么贡献）
战略维度（我们的KPI是否都围绕着战略来设计）

这一家银行每年支付的鉴证相关的费用是10亿元美金，而财务报表维度仅占10%。这是我们行业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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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8月28日，德勤全球首席执行官浦仁杰（Punit Renjen）访问北京。那天早上，我和他一起从酒店出发去拜访客户。从酒店出来，为表达对德勤全球一把手及一位重要外国宾客的礼节和尊重，我为Punit打开车门，并请他在司机右后方的主位上落座。令我意外的是，Punit坚持快步走向车辆的另一边，坐到司机后方的位子上，并轻松地笑着对我说，“德勤不搞这一套……”2022年12月31日，Punit将从德勤退休。我想以他发送给德勤全球近18,000名合伙人的告别信函，作为这篇文章的结束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