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计案例】数据篡改背后的秘密

2020年是Y区创建国家卫生城区工作的重要一年，Y区审计局在区卫生健康委相关审计项目中，经过内查外调，发现了一起套取病媒防制专项资金的问题线索。

 3万灭鼠毒饵盒进入视野 

Y区的7月总是炎热的，烈日晒在皮肤上，像针刺一样。

有着20年丰富审计工作经验的审计组长老曾，在接到任务后正组织科室3名人员开展讨论。

“2020年Y区财政局共计拨付区卫生健康委病媒生物防制专项资金240万元，由爱卫办牵头，主要用于20个社区中老旧、卫生条件较差小区投放灭鼠毒饵盒等工作。”30岁出头的主审小王介绍基本情况。

“该项目在2020年1月通过公开招标确定无敌公司作为施工方，要求其采购并安装3万个灭鼠的毒饵盒。中标价为240万元，已支付完毕。但招标文件对毒饵盒投放方式、标准无明确规定。”已有15年审计工作经验的平姐说道。

“投放3万个这么多吗？而且毒饵盒长什么样子啊？你们见过吗？”老曾笑着对审计组成员说。

小聂是个喜欢留寸头的小伙子，做起事来总有使不完的劲。他说道，“我住的小区就有，好像每一栋楼的楼梯间角落都会放置一个大概20厘米的盒子，在它上方贴有投放须知标签，应该就是毒饵盒吧。”

“这毒饵盒，量大、投放地分散，且时效已过1年，就算我们现在实地核实数量有短缺，也难以定性问题吧。”小王叹气道。

“大家先别泄气，可以先去爱卫办了解这项工作的情况，再决定下一步。”

老曾的发言，让审计组成员有了方向。

 重要资料居然存在施工方？

隔天一大早，审计组一行4人奔赴Y区爱卫办。爱卫办老干部张涛早已在门口等候。

会议室内冷气十足，一番寒暄后，老曾转入正题说明来意。

张涛侃侃而谈，“我们去年在20个社区总共投放了毒饵盒3万个，效果得到了各方认可。”

平姐接过话茬，“毒饵盒安装地点分散，招标文件没有写明以何种标准来投放，那你们验收时如何确认投放数量和实施效果呢？”

“是无敌公司依据每个地点的卫生情况来测算安装数量，实际投放数量都是由社区的工作人员和施工方安装人员共同签字确认的，付款根据无敌公司上报的毒饵盒安装表中的3万个作为结算依据。”张涛说。

“你们爱卫办不参与验收？”小聂惊讶地说道。

张涛有些尴尬地说，“我们现场抽查过，但抽查资料没有保存。”

“如果现在实地查看，毒饵盒都还在吗？”老曾问道。

 张涛似乎松了口气，“现在的数量肯定是不准的，因为毕竟已过了1年时间，损坏、被偷等情况都存在的。”

于是老曾让其提供一下毒饵盒安装资料。

“嗯，资料都在无敌公司周文经理那儿，我叫他马上拿过来。”张涛边说边拨打周文电话。

老曾不禁皱起了眉，这个爱卫办不但依据施工方上报资料直接付款，而且这么重要的资料居然存放在施工方，这监管存在大问题。

一小时后，一名穿着白衬衣的中年男子，将高近一米的7个蓝色档案盒全部堆放在审计组面前的办公桌上。

周文指着档案盒自信地说道，“这些是去年我们实施的毒饵盒安装纸质资料，绝对保质保量完成了的。”

于是，老曾招呼周文、张涛先到隔壁办公室休息。

 投放数量还多了？

会议室里，小王面对着一米高的资料十分头疼。

既不能光凭纸质资料认定数量，且考虑到损坏等原因，又不能以现场清点数量为准，如何达到审计目的呢？

但，资料总是要看的。于是，4人各自挑了些文件盒开始查看。

每个文件盒里都是数百张毒饵盒安装记录表，每一张表上都有施工方的安装人员、社区人员的签名及社区盖章，乍一看好像没什么问题。

“要不，还是先数数全部安装表中是否有3万个吧。”小王苦笑着说道。

小聂撸起袖子正准备开始数，经验丰富的老曾立马阻止道，“先别急，为了避免他们事后补充资料，小王，你去要求他们2人书写资料清单完整承诺书，表示今天提供资料已完整。”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小王拱手笑着对老曾说。

一会儿，小王便拿着2人的承诺书回到会议室。4人开始了数数工作。 

20分钟后，小聂汇总了4人数据。他挠了挠自己的小平头说，“额……这可咋办？有30105个，还多了。”审计陷入僵局。

 社区老赵忘了实际装了多少 

“既然这样，小王，你选个安装量大的小区，提前联系下当时签字的社区人员，下午就去现场探探情况。”老曾做了安排。

小王随即确定了A社区人群比较密集的一处公租房小区。

当天下午，审计组4人驱车前往该小区，迎接审计组的是A社区工作人员，50多岁的老赵。

短暂沟通表明来意后，平姐说，“赵师傅，麻烦你看看这张毒饵盒安装记录表中社区章是你们社区的吗？社区人员确认签字是你本人吗？”

老赵眯着眼睛看了看点头说，“是的，是我盖的社区章，也是我的签名。”

小王立即补充道，“那你看这表上的1120个毒饵盒是当时的安装量吗？”

“这都过去1年了，具体个数不清楚。不过我记得当时只有每一栋楼的底楼和部分绿化区域会安装毒饵盒，我们这就14栋楼，照理说安不下1000多个吧。这样，我先带你们到处转转吧。”

老赵与审计组一行沿着小区过道走着，看到A栋底层墙角有一个大概25厘米长的绿色陶瓷盒，里面依稀看到些粉剂，老赵说那就是鼠药。在紧贴盒子的墙壁上方1米处贴有纸质鼠盒投放警示标签。

可绕完了整个小区，部分警示标签下没有摆放毒饵盒，很难判断到底是未安装还是安装后毁损或丢失。现场清点数量也没用，又陷僵局。

近40分钟的现场踏勘完毕，一行人走到阴凉处。

小聂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汗水，坐在过道台阶上捧着笔记本说道，“我满打满算，每栋算10个吧，这14栋楼顶多140个。这儿绿化区域并不大，就暂且按50个算吧，整个公租房小区最多安200个。要真按照表上的安装1120个，老百姓怕是都走不动道了，根本不符合实际啊。”

老赵立马焦虑起来，“是啊是啊，可我白纸黑字签了名字啊，真奇怪。”

老曾拍拍老赵的肩膀说道，“赵师傅，先别着急，你静下心来想想，当时你签字前是否现场确认过数量，这张表你有没有留存底单啊？”

“我肯定看了安装工人写的数量才签字的，但是底单我没有留存。一是因为爱卫办没有要求我们保留安装底单，二是我们社区不支付安装价款，我就是给安装工人带个路而已，可这数量……”老赵十分着急地解释道。

审计讲究的是真凭实据，签字确认的记录表中数量确有1120个，就算这数字不符合踏勘现场的实际情况，也没法说明问题，除非，除非，这个表上数字被篡改过！

一旁的小王和平姐有一阵子没发言了。

突然小王看着安装资料兴奋地说，“大家快来看，这A栋楼安装78个，可个位的8比十位的7字体粗深很多。”

平姐大声道，“还真是，这十位的7是不是后期凭空添加的啊？”

大家立马兴奋了，顺着这个思路继续看其余13栋的数字，发现有些数字笔迹确实不一样，有的笔迹看着不像是同一时间书写的，有的甚至直接修改了原有数字。这下就能解释为何表中数量大于实际可安装数量了。

老赵看了后十分气愤，“肯定是施工方在我签字盖章后篡改了数字。这也太忽悠人了，以后多个心眼留存底单。”

老曾定了定心说，“现在只能算找到一个人证，我们始终缺少严密的物证，依然无法证明无敌公司篡改记录的行为，不过今天总算没白来。”

 底单好像复印过 

与老赵做完询问笔录后，回去的车上小聂翻了翻其他社区资料说，“其他社区都存在数字大小不一、颜色不一等疑似篡改的痕迹。明天我们到其他社区看看。”小王望着窗外，眼神更坚定了。

第二天，审计组兵分两路来到各自负责的社区。平姐和小王2人在盘龙社区服务中心找到当时安装表的签字人员、25岁的小伙子小孙，先让他看看安装表上的签字盖章是否真实。

“嗯，是我的签名，也是我盖的社区章。”小孙说。紧接着小王指着表中1450个毒饵盒数量让小孙核实是否属实。

小孙沉思了会儿说，“具体数量不记得，但……诺，你看这菜市场摊位就30个，每个摊位最多1-2个，哪里安得下260个？”

平姐赶忙接话，“小孙，照你刚刚说的，菜市场最多60个，差了200个，你仔细看看这‘2’字是否不对劲？”

小孙埋头仔细看过说道，“诶，这个‘2’字颜色好像跟后面60的字迹有点不一致，像是后期添加上的，但……我都已经签字了，这可说不清了啊。”小孙已经慌得脑袋一直冒汗。

同样是记录数量与实际不符，同样是底单有修改痕迹，小王便问，“小孙，你看你有留存这张表的底单吗？”

“我不记得了。”可能由于太紧张和焦虑，小孙想也没想就说道。

“诶，等等，我们主任平时强调盖章签字的资料要留存，我应该复印过。但我们资料室搬迁过，我得去找找。”

小王立马跳起来，“太好了！这可是最有价值的原始资料啊。”

不一会儿，档案室的小孙高声吼道，“我找到啦!就是这张。”

小王立马冲进去，有点激动地从小孙手中接过底单，立即与无敌公司上报结算的同一张底单进行核对，“你们看！社区保留的底单上，菜市场是60 个，不是260 个，小区1栋是8个不是98个，3栋……5栋……”

这下铁证如山了！

 当面对质 

就这样，为避免打草惊蛇，尽快全面掌握第一手证据，在这滚烫的7月，审计组4人秘密对20个社区实地调查取证，获得了社区保存的原始底单10份，询问笔录20份。

调查完后，为了让证据链条更结实，揪出幕后篡改者，随即决定先调查安装工人后，再去会经理周文。

审计组筛选出篡改痕迹最为明显的表，对2位安装工人进行了询问。最后基本确定，工人描述的实际安装数量与社区工作人员留底底单基本相符。工人们表示，安装表在安装结束后一并上交给了经理周文。看来数量都是上交周文后改变的。

审计组立即通知张涛和周文，分组在不同办公室对2人做询问调查。

一开始两人都是各种推诿应付。特别是张涛，竟然不负责地说，“我认为，只要我们通过了相关部门的卫生检查，拨付全款就没问题，至于需求的投放数量和实际安装数量我可没那么关注。”

老曾听后叹了口气，说，“张主任，你也算老干部了，国家拨付这笔款项，是让你们真正做实工作，达到优化老百姓生活环境的宗旨啊。要是这钱是你自己的，你也无所谓吗？”张涛立即白了脸，低下了头。

同时，隔壁办公室的周文狡辩称，“字迹不一致，是工人写错数字后修改过的。”但在审计组拿出那些篡改佐证资料及社区留存的底单证据后，便不再辩解，承认了篡改行为。

最终，审计组将公职人员不履职致国有资金损失的线索移送给了纪检部门。无敌公司退回套取的相关资金，Y区卫生健康委积极整改，出台相关制度规范，确保今后病媒生物防制项目落到实处。

来源：重庆市永川区审计局 作者：王逸男